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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3章 親事③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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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我自然是受了你母親的囑托。”大太太拉長了聲音,“不過呢,不是那位金姨娘,是你真正的母親。”

喬容楞住了,真正的母親,難道是說太太?太太是嫡妻,她卻從未叫過她母親,她只叫她做太太,下人們私底下提起,為了區分,因她娘家姓聶,就叫她聶太太,叫母親金二太太。

太太吃齋念佛,常年茹素,她每次過去瞧她,她總是慈眉善目得笑著,命丫頭擺一桌子素食小點,和氣對她說:“容兒挑自己喜歡的吃。”

她埋頭吃著,太太笑問她:“這些日子都做什麽了?外面可有新鮮事?”

她吃得渴了,喝著茶講給她聽,她聽得津津有味,蒼白的容長臉上浮起笑容,細眉細眼笑得彎起來,瞧上去更加慈愛。

喬容有時候調皮,母親拿起雞毛撣子作勢打她,她一溜煙跑到太太那兒去尋求庇護,太太就笑:“跑到我這兒來是對的。”

“萬一母親跟過來呢?”喬容仰臉看著她。

“那不能夠。”太太的篤定讓她放松下來,她在她那兒吃喝玩耍,累極了就爬上她的床睡覺,她的床上有一股令人安心的檀香,她總是睡得很沈。

有一次醒來的時候,太太正彎腰為她掖被子。

太太像母親一樣疼愛她,喬容有十足把握。

她大聲說道:“太太絕不會讓你插手我的親事。”

“是嗎?”大太太尖聲笑了起來,跟那位媒婆耳語幾句,媒婆點頭,“那就好那就好,這門親事我也敢接。”

“你接了要吃官司的。”喬容喊道。

沒人理她,大太太與媒婆並肩出了花園,往女廳方向去了。

她對媒婆說了什麽?喬容心裏若有貓抓。

馬婆子來送飯的時候,無論她問什麽都緊閉著嘴巴不開口,問得急了就說:“你完了,少將軍夫人要做延少奶奶了。”

一日心亂如麻,夜裏睡下的時候,小廳啪嗒一聲開了,是誰?她驚跳起來。

谷婆子和周婆子一前一後沿著樓梯上來,瞧見她站在樓梯口,谷婆子笑說道:“四姑娘,我們奉太太命來請你下樓,太太說了,今夜裏我們府上貴客臨門,你可要老老實實的。”

既然能下繡樓,喬容由著她們擺布,擦了臉塗脂抹粉梳好頭發換了衣裳,谷婆子問周婆子:“怎麽樣?”

“這麽一拾掇,又是天仙一樣了。”周婆子譏笑看著她,“要說這小姑娘心可真大,每天吃得香睡得香,一丁點兒沒見瘦。”

“好像還胖了點。”谷婆子笑著附和。

“你們兩個少廢話。”喬容不耐煩道,“就算我成了延少奶奶,也不是你們能惹得起的。”

兩位婆子面面相覷,然後閉緊了嘴巴,默不作聲帶她下樓,過小廳進偏廳往正堂而來。

沒進門就聽到大太太在哭訴,她且哭且訴道:“聞老爺,你別聽村裏人亂說,我們家這些年都靠著啟廣,我心裏當四姑娘親閨女一般,我怎麽舍得對她有半分不好。”

“你將她關在繡樓是怎麽回事?”一個威嚴的聲音問道。

“她一聽說啟廣下了大獄,鬧著要回杭城,老爺不在家,她一個姑娘家家的,我哪敢讓她走,沒法子將她鎖了起來,她又鬧著要跳樓,我只好把通往回廊的門給釘上了,就這也不安分,每日裏吹笛子到夜半,擾得合宅不安,只怕是有些瘋癲了。”大太太哭天抹淚。

“她的親事又是怎麽一回事?”那個聲音更加威嚴。

“我收到了啟廣太太的親筆信,說是啟廣如今自身難保,最擔憂的就是這個女兒,拜托我給她尋一門親,不求大富大貴,只求就在咱們延溪村,能得他大伯父的照應。我思來想去,最合適的就是延公子,年紀相當相貌不差家世也算好。延太太也說了,兒子被慣壞了,有些不懂事,生怕辱沒了四姑娘,可那孩子心地不壞,就是游手好閑些,管不住嘴愛惹事,成了家娶了親也就改了。”大太太說得頭頭是道,“聞老爺倒是說說,延溪村除了延公子,誰能高攀上啟廣家的四姑娘?”

聞老爺默然片刻說道:“確實想不出。”

喬容在門外站定,向屋中看去,就見居中坐著一位須發花白、不茍言笑的老人家。她推開谷婆子,疾步進去跪在聞老爺面前,帶著哭腔道:“還請聞伯父為我做主,不要聽信大太太一面之詞。”

“聞老爺你瞧瞧,我對四姑娘可沒有半分怠慢。”大太太指著她,“臉蛋粉白頭發烏亮,比剛來時還胖了一些,就是神志有些糊塗。”

“我神志清醒得很。”喬容大聲說道,“聞伯父,父親曾經說過,已經為我和西安將軍家的公子口頭訂了婚約。”

“西安將軍唐晉昌?”裏老身子往前探了探。

“沒錯。”喬容篤定說道,“若不是家中出事,就該三媒六聘了,堂堂一品將軍,又和我父親交情匪淺,不會說說就算了。”

裏老嗯了一聲:“難怪你從杭城到延溪,唐將軍會派人一路護送,你到的那日,他手下的葉小將軍曾當面轉告唐將軍的話,囑咐我看顧好你。”

喬容楞了楞,隨即說道:“確實是父親拜托唐將軍的,因為只是口頭婚約,我沒敢聲張。”

大太太坐在旁邊一言不發,只看著喬容冷笑。

裏老扭頭看向大太太:“啟正家的,既然四姑娘和西安將軍的公子有了婚約,她和延家小子的親事只能作罷。”

“聞老爺,話不是這麽說。”大太太說著話,從袖子裏抽出一封書信遞了過來,“這是啟廣太太的親筆信,落款處蓋了啟廣的名章,只說讓四姑娘嫁到延溪,沒提和唐家有婚約之事。想來是啟廣自知今非昔比,西安將軍也不會認什麽口頭婚約,這門親事已經作罷。”

“父親如今人在獄中,太太自然可以拿著他的名章隨意來蓋,即便口頭婚約無法認定,這封信也做不得準。”喬容搶著說道,“聞伯父,大太太覺得是我父母害死了松哥,一心拿我給松哥報仇,她逼著我嫁給延公子,就是為了讓我生不如死,為了報覆我的父母。”

裏老皺眉看向大太太,大太太笑笑:“松兒還沒死呢,我報的什麽仇?你休要胡說八道。”

“聞伯父與我父親相交甚厚,自然知道我父親的性情,他再怎麽落魄,也不會將我胡亂嫁人。”喬容說道。

裏老點頭:“不錯,依我對啟廣的了解,確實不會勉強嫁女。啟正家的,啟正如今身在獄中,四姑娘的親事不用急在這一時,不妨等他出獄再來定奪。”

“誰知道出獄會在猴年馬月,萬一啟廣有個三長兩短,他的四姑娘沒有著落,豈不是惹他不安?”大太太說道。

“你別咒我父親,他不會有什麽三長兩短。”喬容瞪著她。

“好好好,是我話說得不妥當。”大太太笑笑,“可是,道理總沒有錯吧?”

裏老擺擺手:“這樣吧,等啟正從杭城回來,讓他定奪。”

大太太還要說話,裏老已起身向外,到了門口轉身對喬容道:“四姑娘,為了你的父母親,你要保重自己。”

喬容吸一下鼻子:“我知道了,多謝聞伯父。”

她想要求他,別讓大太太把她關在繡樓,可眼下能擱置親事就已足夠,其他的,說多了只怕給裏老惹來麻煩。

回繡樓的時候,後門外站著一個人,那是繡珠,她穿一身粗布衣,左手拿著鐵盆,右手拿著搗衣杵,滿眼含淚望著她。

喬容沖她點點頭,安撫得笑了笑,轉身進了小廳。

回到繡樓,她心中踏實了些,如今有裏老主持公道,只需等著大伯父歸來。

她每日畫畫刺繡吹笛子,逼著自己忙碌,累得沒空去想遠在杭城的父母。

可他們總到夢中來,他們有時候笑著,有時候又在哭,他們對她殷殷叮囑,卻總也聽不清在說什麽。

夏末秋至,晚間涼風漸起,沒有繡珠貼心服侍,她想不起將薄被換成厚被。這夜裏睡下,夢裏覺得冷入骨髓,起身到壁櫥裏拿被子,門咯噔一聲開了,父親攜著母親的手並肩走了進來。

她喊一聲撲了過去,他們一人一手,將她擁在懷中,母親說道,“容兒,我們走了,以後你要自己照顧自己。”父親微笑著點頭,“我們的容兒一定能夠做到,爹相信你。”

她緊緊拽著他們不放:“你們別走,你們要到哪裏去?我做不到,我照顧不好自己,你們不要丟下我。”

他們變得透明,慢慢消失。

她哭喊著從夢中驚醒,唬得一下坐起身,額頭冷汗涔涔而下。

那是九月初一的夜裏,她再也睡不著,抱膝枯坐著,不敢去想剛剛的夢境。

拿起笛子橫在唇邊,竟吹出一首完整的《牧牛曲》,磕磕絆絆總是跑調,也不知嫂子聽到了沒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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